姑妄听之,如是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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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冷】编外人员禁止入内

2022年婚后夏木×2001年青年冷小兵

年下变年上

又名《我那冷酷无情的年上老婆不可能这么可爱》

单一时间线不存在平行世界

ooc严重预警致歉


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鲜血淋漓在各处,整个场景凌乱不堪。

陈大明扫了一眼,先放了痕检科的进去,等拍完照才带着自己一众徒弟看现场。

“你们三个都注意点别乱踩,这现场还得再保留一会。”

刚差点直接踩上去的高鹏立马收回脚,抬头就看见李岚和冷小兵都憋着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俩干嘛呢,抱团二打一啊?”

李岚笑着摇摇头,小心地注意着脚下的动作:“哪的事儿,小兵不是新人吗,我带带他。”

冷小兵接过李岚递来的手套,心里也奇怪,小声地问了一句:“但这现场为什么还要留啊?以前也这样吗?”

“没有。不过师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听,先取证吧。”

三个人对了个眼神分头开始干活。

他们局里的顾法医路上堵车直到半个小时后才到,陈大明就正好把他们三个又叫了出去。

“先说说想法吧,高鹏,你先。”

“是,师父。”

被迫当了出头鸟的高鹏看了眼身后两个人,琢磨了一下才开口:“我觉得应该是意外杀人,结合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入室盗窃,意外被在家的受害者发现,两人发生扭打搏斗,最后凶手情急之下用茶几上的水果刀刺进了受害者的颈部导致死亡。”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房间里就传来一道冷然的声线:“呵,扯淡。”

这声音和语调既熟悉又欠揍,冷小兵回过头,只见某个“热心市民”慢悠悠地掩着鼻子从屋里走出来,弯腰摘了鞋套揉成一团包上纸塞进兜里,往风口走了两步。

“案发现场过于凌乱,部分物品并不是就近掉落,而是以抛物线的轨迹落在了较远的位置,说明是被人大力挥落的。部分分散的物品上有不自然的血迹,经过复原可以大致模拟出整块的血迹喷溅。一方面说明现场经过了二次破坏,一方面说明了凶手的行动果断,只是有些心急。而尸体的伤口显然经过掩饰,伤口边角粗糙,直径和水果刀并不完全相符。凶手在杀人之后还能经过如此布置,基本可以排除激情犯案。另外,沙发底下有一块氧化但还算新鲜的苹果,不论是谁切的,合理推测凶手是在与受害者的良性互动中突然行凶。综上,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熟人作案。”

“夏,夏哥?”

李岚迟疑道,倒不是认不出来,而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在这,更多的也是被他的言辞凿凿的推断给镇住了。

他的疑问还没开口,高鹏就率先跟吃了火药似的叫上了:“你个无关人员怎么能进现场?哪有你说话的份?”

众人对这场面其实见怪不怪,毕竟这两人打第一次见面就掐。也不知是怎么个孽缘,但最开始是夏木先挑的头,高鹏那暴脾气一点就着,尤其在得知夏木跟冷小兵告白之后越掐越狠。

高鹏都搞不明白这人怎么还敢出现的,他要真让这来路不明的家伙拱了他师弟那才是见鬼!

“无关人员?那我走?”

夏木站在原地哼笑了一声,理了理风衣的领子,却还是低眉向定定地看着他的陈大明点了点头。

“师哥……”

高鹏一眼把试图讲好话的冷小兵给瞪了回去。

“走啊,谁让你留——”

“高鹏,怎么讲话的?”

始终置之度外的陈大明终于开了口,老刑警一说话就是威严,底下的徒弟没一个再敢吭声的。

他朝前走了几步,伸出手,语气里带着一些难以言述的恭敬:“夏顾问来了。”

“嗯,陈队长好。”

夏木礼貌地回握了一下,随即从包里抽出一张证件,不急不慢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省局下调的重案队外聘刑事顾问,我叫夏木。”



将近六点的广场上还有不少路人,下班回家的,去少年宫接小孩的,出来买菜的,还有一些小摊小贩,都给这座广场添上了无尽的生活气息。

此时的市局还在旧址,提前等在门口的夏木一边把弄着手里的透明小盒一边打量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旧时光的纪录片,不然谁能告诉他自己是怎么从22年穿越到01年的?

时间还得回溯到几个月前,他和冷小兵接手了一起枪击案。

众所周知枪械在某些国家是流通物,在他们国家那就是严格的管控物品,可想而知这案子一出造成了多么恶劣的社会影响。

省局上面也没客气,勒令他们一个月内必须破案,否则他们这队里的某些人就该卷铺盖滚蛋了。

时间紧任务重,夏木和冷小兵上了半个多月的发条终于有了些眉目,顺藤摸瓜一路追到了嫌疑人的家里。

然而事实证明意外总比计划来的快,嫌疑人反侦查意识太高抓了人质导致现场混乱,冷小兵自己还被省局派来支援的猪队友气得够呛,一个没看紧夏木就撂了枪,擅作主张去换了人质。

后面的事情他不想回忆也懒得回忆,只记得嫌犯把枪头对准自己威胁冷小兵的时候,某位自诩冷静的重案队队长可是一点也不冷静。

结果很显然,嫌犯走投无路拉他陪葬,冷小兵开枪晚了一步。

还好子弹从头部穿过去只是一瞬间的痛苦,夏木想的却是,对不起,这次没能回去。

殉职前的最后一秒,他想起来冷小兵问过他一个问题。

"我听说人在临死前,会把自己的一生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跟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闪过去,是这样吗?"

当时的他们还处于白川案未破的敌对状态,夏木不知道说什么,就嘲讽了他一句:"少给自己找借口了。"

但现在他能回答了。

余光里有人冲过来抱住他,泪水和血液相融。

夏木其实很庆幸自己最后的视野里仍然是他,如果还能开口的话他想告诉冷小兵。

人在临死前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人生本就不是电影,最后的戏目里没有回放,只有落幕。

结果他穿越了,穿越的这个世界没有夏木。

但是有冷小兵。



“冷小兵。”

一只脚刚迈出市局大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喊他,冷小兵下意识退了半步,抬头就看见夏木的轻微皱起的眉头。

“啊,夏哥……”

他到现在都还有些没缓过来,前段时间才被他师哥以“编外人员禁止入内”的理由赶出警局的“热心市民”,怎么几周不见就摇身变成了属于半个编内人员的外聘顾问?

这人眼里的疑惑太明显,夏木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足足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让自己接受穿越到二十一年前的事实,也充分习惯了如今冷小兵内向腼腆的性格,但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二十一年前的对象也太单纯了。

单纯到放出去那就是一骗一个准的程度,跟二十一年后老练冷血的重案队队长完全没法儿比,整个就是个小孩。

“上车,我送你回去。”

夏木习惯性地为他打开车门,转头却看见这人还待在原地,“愣着干什么?”

冷小兵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平心而论,他有点怕这个人,尽管这个人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可他一想起这个人对白川案的每一个“预言”,心里总是没底。

他清楚地明白这样的人绝对不是自己能够应付的级别,可他又没办法劝诫自己逃开。正如充满好奇心的潘多拉一样,这个男人无疑是最吸引他的魔盒。

更别提之前不知真假的告白……

于是冷小兵憋了半天,最后小声地挤出来一句:“我师哥让我离你远点……”

这话不说也罢,一说就等于拿打火机去燎炸药桶,直接给夏木气笑了,当时就把后座的车门直接给甩上,道:“你就这么听高鹏的话?连送你回家都不让?怎么说白川案我没少帮你吧,三等功?”

冷小兵实在受不了这种程度的压迫,也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觉得自己有愧。白川案能否告破其实全在夏木,他就是领衔顶了个三等功,往实里说是有些德不配位,反而是真正出力的拿了个热心市民的锦旗。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夏木听见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种自己好像欺负了他似的错觉,甚至有一点微妙地能够体会到当年冷小兵是怀揣着怎么个逗小孩的心态来看他的了。

不怪冷小兵当年躲他躲得那么勤,他现在对冷小兵也有种诱骗无知少年的罪恶感。

艰难权衡了好一会儿,冷小兵咬咬牙,还是主动走了过去,伸手准备拉后座的门又被挡住了,他不解地抬起头,怯生生道:“不送啦?”

夏木摁住车门,挑了挑眉:“送,坐副驾驶去。”

“哦……”

总之坐哪都一样,冷小兵听话地绕过去,却看见夏木也跟着大步走过去帮他把车门拉开了,甚至在他坐进去的时候还伸手护了一下:“小心点别撞到了。”

“谢谢夏哥。”

夏木淡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这声“哥”他真是不管听了多少遍都有点担待不起。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这不好吧夏哥……”

夏木索性撑着车门俯下身,沉着脸色看向他:“别让我说第二遍。”

冷小兵只好在他阴骛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夏木……”

神奇的是他话音刚落这人就瞬间放松下来,甚至有点喜笑颜开的意思,带上车门去了驾驶室,话音都开始上扬:“很好。晚饭没吃吧,一会绕路去一趟菜市场。”

此时的冷小兵还沉浸于“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胡思乱想里,完全没关注到他话里的重点就点了点头。



白川作为一座西北腹地的小城,十二月已然入寒,窗上都开始结起了雾。

许是夏木开车的技术太稳,或是车里的暖气太舒服,也可能单纯是这些天办案太累,总之一向浅眠的冷小兵不知从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连中途在菜市场停车都没察觉到。再睁眼的时候就是晚上八点路灯齐明,略微刺眼的光把他从梦里带了出来。

“嘶……抱歉,我没想睡着的……”

他下意识坐直,身上盖着的风衣外套就顺势落了一截,转头就看见夏木只穿着一件毛衣趴在方向盘上看着他,把车窗摇下来四分之一,打着哈欠说了句“没事”。

“你刚醒先别下车,小心着凉。”

“谢谢,你,你的外套……”

冷小兵打心底还是觉得直呼其名有点不妥当,又怕他生气,干脆把名字略过了。

“嗯。”

夏木接过来穿上,又打了个哈欠,眼角眨出几滴生理眼泪。

说实话这几周他都没睡个好觉,为了让省局那个王扒皮放他下调简直比登天还难。还是他用离职威胁两个人才勉强达成协议,用他一个月加班加点的办案换他下调,分明就是披着公职名义的剥削。

当然这一切在看到自己男朋友,哦不,未来男朋友的瞬间就变得很值得了。

但两个人独处的空间总是会让较弱的那一方坐立不安,冷小兵的眼神慌乱地从他泛红的眼尾移开,没有目的地四处乱瞟,然后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一个小行李箱。

“你要搬家吗?”

“嗯?”

夏木跟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波澜不惊道,“差不多,最近没房子住,这几天打算先在车里凑合的。”

“那你之前住的哪,不能多住几天吗?”

“之前是省局有宿舍,你们市局又没有。”

夏木耐心地回答着他的问题,从车窗擦过的夜风让他缩了缩肩膀。

“你不回家吗?”

冷小兵讶异地看着他,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夏木从来是一个特立独行来去自如的神秘角色,怎么说也不像会落得这种近乎流落街头的地步。

但话一出口他就从夏木下垂的目光里感受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一向果断的话音原来也会有迟疑凝滞的时候:“我,没家。”

冷小兵恍惚想起这个眼神他见过好几次,尤其是在白川案的收尾工作的时候,最后生还的受害者夏金兰和她的父亲夏援朝来警局做最后一次必要询问。

他记得那时候的夏木也是这种眼神,低头看着受害人档案,手指在“单身未婚”、“除父亲外无亲属”几行字上停留了很久。

“那个要不,你先住我家?”

正准备下车给他开门的夏木愣了一下,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好像刚刚是自己耳鸣:“你刚刚说什么?”

冷小兵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脸都有些发烫,又重复了一遍:“你可以先住我家,我一个人住的……”

“你确定?”

夏木连眸色都深了几分,“还记得白川案结案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吧,你和我待在一块可能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决定。”

不是不想住,是他到现在还记得一个多月前自己直接告白的行为把冷小兵吓成了什么样。

不同于二十年后对性少数群体较为开放的社会风气,这事情放在二十一世纪初的中国仍然被大众看作等同于瘟疫的恶病,不是说被移出了精神疾病名单、在北大开了个电影节就能改变的。

况且现在的冷小兵和从前那个百炼成钢的人不一样,他没有信心再像以前一样借着青年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莽撞再去扰乱他的生活。

白川案已经过去了,不再是连谈起都会引发沉默的梦魇。

所以他想冷小兵就该像这样,不用再经历那些质疑和指点,不用背负西西弗斯的使命,就这样,活得轻松开心就好了。

至于他自己,不需要被纳入考虑范围内。



“我确定。”

三个字铿锵有力,听起来不像出自于这个平时内敛害羞的人之口,又像是在诉说什么坚定的誓言。

夏木有些始料不及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他的决定。

冷小兵这回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不掺任何杂质:“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不管怎样都不会害我的,否则我也活不到今天。”

事实上当这个人凭空出现,握着他的手替他摁下扳机的那一刻,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就相交成结,冷小兵也注定就欠他一份天大的恩情。

夏木一时哑然失笑,心说这逻辑还真是警专级的离谱。

冷小兵家的布局较二十一年后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也不知道后来是念旧还是懒得换,真要说的话就是现在的房子还比较新不会乱跳闸。

冷小兵回屋里放好了包,出来就看见夏木若有所思地站在阁楼前,手都已经搭上了门把,却没有更多的动作。

“上面是书房,你要看看吗?”

“……不用。”

夏木想象不出来没有经过白川案洗礼的阁楼会变成什么样,迅速收回了手,“今天太晚了,我做个面你吃了再睡。”

冷小兵这才反应过来中途那趟菜市场是为了什么,突然有了点自己是不是被套路了的危机感:“你不会一开始就——”

“没有。”

夏木抢先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我原本的打算是做完饭就走。”

“真的假的?”

“真的。”

夏木看他就没信,叹了口气做出受伤委屈的表情,“看来连你也不信任我,我一会还是走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走,我没怀疑你。”

冷小兵实在搞不懂一个足足大了他七岁的男人怎么装起可怜来那么熟练且自然,主要还真的挺招人疼的,赶紧把他作势要提行李走人的动作给拦下来了。

“真的假的?”

这回换夏木眨着眼反问他了。

“真的……”

“行,你坐会,我去厨房。”

冷小兵在自己不擅长且无关紧要的方面向来避之不及,再说自家厨房本来就小,权衡了一下就乖乖坐在客厅等着,顺便回忆起今天上午的案子。

期间不经意往厨房瞧了几眼,发现夏木在他家厨房比他自己还熟悉,当时心里就冒出两个词:鸠占鹊巢,喧宾夺主。

最后屈服在这人做的面还真不错之下。



冷小兵其实不是个会轻易睡着的人,尤其睡觉的时候见不得光。高鹏为此还说过他娇气,待在重案队再摧残个几年以后站着都能睡。

此时的他就躺在床上,没拉好的窗帘漏出一缝路灯,洒在眼脸上让人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脑子里始终盘桓着睡觉前分床时夏木欲言又止的表情,琢磨着他当时是想说什么。

本来按照冷小兵的安排,他应该是让夏木睡床,自个儿去客厅跟沙发凑合,只是某人坚决不同意才调了位置。

因此夏木的反常就不是分床待遇的矛盾,而是为了别的什么。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正想着,客厅突然传来叮咣五六和东西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闷响。

冷小兵愣了一下,立马起身找鞋下了床,冲进了客厅。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但能清晰地听见一道沉重的呼吸声,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咽喉。

“夏木——”

“别,呼,别开灯……也别过来……”

夏木紧紧攥着餐桌的边角,整个人乏力地靠在桌脚旁,膝盖下碾到的玻璃杯碎片刺得人多了几分清醒。

他不愿意让冷小兵看到自己这副丑态,虽然也知道这人压根不会听自己的。这大概就是这人打年轻时就一脉相承的执拗,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果然,冷小兵犹豫了一下还是摁下了开关,入目就是一片狼藉,立马上前把他扶到椅子上。

“你没事吧?”

夏木的脸看上去惨白得吓人,单从呼吸的急促就能看出他的心跳有多不正常。打翻的水蔓延一地,散落着几粒白色药片,混杂着细碎的玻璃渣。

冷小兵抿了下唇,伸手想帮他拿药,夏木却一下摁住了桌上的药盒,一边努力平缓着呼吸一边摇头:“别看……”

左手长袖的袖口滑落了一截,露出手腕上的绷带,又被他立马把袖子往下扯了扯。

“我过会就好了。”

冷小兵看着他逞强的样子心里没由来难受,仿佛也被掐住咽喉,连呼吸都不大顺畅。

他少见地板起脸拿出气势,一只手抓住药盒跟他较劲,另一只手按住夏木的肩,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别闹,把药盒给我。”

夏木甚至恍惚间从他身上看到了二十一年后的影子,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因为眼前的人语气里还掺杂着一丝无奈和哀求:“要我信任你的话你也得信任我对不对?松手。”

两个人都定定地盯了对方很久,冷小兵才慢慢感觉到他逐渐松了手劲,顺利地把药盒从他手里拿了出来。

透明的小药盒就三格,除了第一格标注的维生素外其他两个他根本不认识。

“每种一片?”

冷小兵试探地问道,看夏木点了点头才倒了杯水喂他喝了下去。

其实从开灯之后夏木的症状就已经有所缓解,吃了药之后没几分钟就基本安定了。

他低头捏了捏鼻翼,声音还是半哑的:“不是叫你别开灯了吗。”

“你这样我也没法不开灯啊。”

冷小兵又看了眼那一地狼藉,他都没法想象自己要是真没听到这个人该怎么收拾这些残局,“你这,状态怎么回事?”

他注意到夏木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却还是以平时淡然的语调道:“小毛病,没什么。”

“你看我信了吗?”

这是他鲜少敢于直视夏木的时刻,更别提是用一种近乎逼问的视线。

夏木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说,却又败在他带着担忧的目光下。心想要光是逼问也就好了,这种带着莫名委屈的视线又让他怎么是好?

“好吧,我有点焦虑。”

“就这个?”

“……还有点黑暗恐惧症。”

“然后呢?”

“……除了不能独处之外没了。”

冷小兵泛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想抽他。真就是自己没长嘴吗非要他挤牙膏似的问?

殊不知夏木看着他有些生气的样子却有些想笑,连刚刚的病发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刚刚二十岁的冷小兵显然还带着学生式心理,对于他这种年长型人物或多或少是带着敬畏的,再不高兴也都是自己生闷气。

这种可爱的样子在二十年后那真是一点影子都没留下,导致他现在一点免疫力都没有,要不是怕吓着冷小兵他真的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先亲一口再说。

“你怕黑你不知道开灯啊你?”

这话一出反而是夏木委屈:“我怕打扰到你,万一你房间门没关紧,有光的话你又睡不着……”

冷小兵都不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了,毕竟打他俩第一次相遇开始,夏木就好像格外地了解他,比他自己都了解。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一句:“跟我进屋。”



说实话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夏木未曾预料的,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今天晚上他应该窝在车里替冷小兵看门,而不是跟冷小兵牵着手睡在一张床上。

“你确定……算了。”

夏木觉得自己这话已经不需要开口了,他现在有那个直觉冷小兵会对他提出的任何问句给予肯定回答。

但这种直觉并不出于两个人之间异样的感情,更多地出于冷小兵本身的正义感致使他对弱势者的同情。

是的,夏木宁愿自己脑子没那么清醒,这样就意识不到冷小兵现在是在把他当病人对待。

心情有些复杂,他躺在床上,刚阖上眼又听见一句试探:“刚刚那个,是什么药啊?”

冷小兵看着他睁眼,眼底还有点湿,带着几滴生理眼泪,每一滴都落在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

夏木却弯起眼笑了笑,用最平淡的语调道:“小孩子别乱问问题,睡觉。”

这种话往往不该由他来说,此刻却真实地出自他的口中。

“你就比我大七岁!”

冷小兵立马纠正道,看着他困恹的模样又软了声,“好吧,那你先睡,等你睡着我再关灯,记得一定要抓紧,晚上有事就叫醒我。”

眼前的人再次叮嘱了一遍,正好药效也酝酿得差不多,夏木点点头就听话地闭上了眼。

冷小兵松了口气,侧躺着静静看着他,房间里就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很难说看到一个平时雷厉风行的人其实这么脆弱的时候是个什么感觉,说不上同情,但确实令人揪心。

但他看着夏木偶尔微颤的睫羽和湿润的眼尾,隐隐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似乎已经不那么单纯了。

等等,难道自己真的有同性恋的潜质?

如果夏木现在睁眼的话就能发现冷小兵的脸色一变再变,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要不是怕吵到夏木他都想先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再说。

但他的思绪还没乱想到更深的层次,只觉得夏木紧扣着他的手松了一些,试探着叫了几声。

“夏木,夏哥?真睡着了啊……”

冷小兵等了一会,却没急着关灯,而是小心翼翼地掀起他左手的袖口,确定他手腕上真的裹了一层绷带,这才把袖子放下去,轻轻关了灯。

“晚安。”



外聘顾问不像他们正式警员有严格的上班打卡时间,只用保持通讯随叫随到。

当然,事实上是完全看顾问有没有空。

昨天的案子刚刚取完证,调查方向显然是基于夏木昨天的发言来的。这个年代有监控的地方实在少之又少,只能苦了他们按部就班地去挨家走访。

然而这一片住的多半是本地的老人,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带口音,呜呜咽咽地都能独创一门外语。

李岚他们忙了一上午也就勉强问了三层楼,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就这还是把他们小区门口的保安抓过来翻译的结果。

回到局里吃午饭的时候高鹏感觉那个亲切啊,搞得跟说普通话的都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似的。

李岚看他一副恨不得跟食堂大妈都要滴血认亲的架势,无奈地把他拉了回来:“行了,吃完下午还得继续呢,别在这挡着。”

高鹏撇撇嘴,端着饭盒坐到冷小兵对面,扒了几口才注意到什么不对:“你中午不吃饭啊?”

“啊?”

冷小兵从笔录里分神出来,对着自己师哥有点不太敢说,“也不是不吃……”

高鹏看他眼神就不对劲,当即放了筷子严肃道:“有事儿就赶紧坦白从宽,你不会又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吧?”

“我没……”

“你别老吓唬人家。”

李岚坐到高鹏旁边,顺便挡开他的手摁住了那碗汤,“小兵你不想讲就不讲。”

“其实也没事。”

冷小兵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小声了些,“夏哥说中午他给我送饭过来……”

“什么玩意儿?!”

高鹏要是真喝了汤都得一口喷出来,“他来什么来?他又不是——”

“夏哥现在是半个编内,你说话注意点。”

李岚提醒了他一句,反而让他更气了。

“我就是不待见他。真是烦死了,就他那一嘴皮子咱跑了一上午,结果是什么?受害人压根不跟人来往,上哪找熟人?”

高鹏话音刚落,浅色的保温盒就被稳稳放在眼前,又从眼前推到对面,略微刺耳的摩擦声却完全盖不住身后一句嘲讽。

“人不行别怪路不平,不会查案就直说。”



“夏、木,你来啦……”

冷小兵硬生生把那声“哥”给咽了回去。

“嗯,来给你送饭。”

只见夏木一如既往的衬衫领带配风衣,在一众毛衣秋衣薄棉袄里显得出尘脱俗,坐到他旁边体贴地帮他布好菜。

那风度十足的样子全设置了“仅冷小兵可见”,仿佛别人都是背景板。

“你说谁不会查——”

“哎,夏哥好。”

要不是李岚压着高鹏都想掀桌子。

然而夏木只是扫了他一眼,回了李岚一声好,转头催冷小兵趁热吃。

此时的高鹏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夏木,才导致这人回回都有意无意地跟自己对着干,事实上就算是二十一年后的他扪心自问那也绝对是把这警本的高材生捧手心上养的。

连二十一年后的他都解释不清夏木对他若有若无的敌意,更别提现在还是个毛头小子的高鹏了。

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高鹏忿忿不平地撇开头,冷哼了一声:“有本事你自己查去。”

夏木这才正眼看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直面道:“查就查,但得把冷小兵借我一下午。”

“凭什么?!”

“我需要跟你解释吗?反正陈队已经同意了。”

高鹏气得不行,偏偏话题的主角完全没有要掺和进来的意思,默默地在一边埋头吃饭,秉持着跟鸵鸟一样掩耳盗铃的避事原则。

再这样下去他真要怀疑自己上辈子得是连环杀人,这辈子才能摊上这么个赔钱的师弟和龌龊的同僚。



在早年科技不发达,尤其天网尚未普及遍布的时候,查案主要是靠人。

从某种角度说,人证在一个案子里所占的重要比例甚至超过百分之六十。

夏木通常把这些人看作低配的天网,不同的是这种“天网”并不能记录下完整客观的事实,而他的工作就是去伪存真,还要防范人类大脑的自我欺骗。

而这次的案子最大的难点就在于受害者几乎不会外出,与人的接触少得可怜。

冷小兵觉得自己就是跟在夏木后头在棋牌室和菜市场的喧哗吵闹里浸了半天,一句句土话方言简直让人想自投汨罗江。

夏木大抵也发觉了他的不适,主动提议趁着暮日未落在附近散散步。

“夏木。”

“嗯?”

夕阳的晴光比正午的多云要暖些,与之相伴的夜风就稍显冷冽,却又正好能拂去耳边沉闷的嗡鸣。

冷小兵放松下来,一时起了玩心,小心地走在人行道路缘边上,忽然开口问道:“其实你不讨厌我师哥吧?”

夏木在他旁边踩着落叶,时不时伸手在他身边护着,反问道:“你说哪一个?”

冷小兵看他是故意耍赖,只得无奈道:“鹏哥。”

于是这人张口就接:“巧了,我特别讨厌他。”

“别闹……”

冷小兵一时失笑,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岚哥也是我师哥啊,我看你对他态度挺好的。”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夏木没法跟他解释,总不能说李岚之前为了白川案殉过一回职,这本来就是他欠这个人的一条命。

但他又不愿意在这种事上骗冷小兵,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之前白川案,我对他观感还可以。”

“那你的意思是,你对鹏哥观感不太好?”

“差不多。”

冷小兵更搞不懂了:“为什么啊?”

“因为你啊。”

正巧他这一脚没踩稳,夏木立马拉住了他的手,仿佛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因为你。”

冷小兵抓住他的手怔愣在原地,这种跟表白无异的话让他有点无措,但已经没有第一次听到时的害怕了。

长久的沉默连同周遭的空气都要凝滞,正当夏木已然放弃他的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开口了:“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啊……”

那两个字那么轻,像羽毛一样轻拂而过,几乎要被掩在风里。

夏木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每一个都像答案,每一个却又不是答案,思考还没结束却已经脱口而出。

“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你是冷小兵,而命运刚好给了我一见钟情的机会。”

一切都刚好,刚好让他穿回2001,刚好让他挽回白川案,刚好让他遇见冷小兵。

“可我不是同——”

“没关系。”

没有等待完整的回答,夏木已经松开了手,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你不用是,我也不会强迫你是。走吧,送你回家。”

心里好像随着手里的空落失了重,冷小兵重新收紧手,嗫嚅着唇,只挤出来一句:“我先回一趟局里吧,尸检报告还没看。”



五点半的市局仍然保持着工作状态,冷小兵躲着高鹏溜进法医室,正好碰见老顾准备下班。

“这个点儿来拿尸检报告啊?”

老顾看着他一脸真诚,没法儿地放下已经背上的包,叹了口气,“等着,我给你现印一份。”

“谢谢顾法医!”

冷小兵顿时喜笑颜开,跟着他走到办公桌边上等着,顺便打量了一番法医室的陈设。

一瓶标签眼熟的药出现在视野里,他愣了一下,转头问了句:“老顾,那瓶药干吗用的?”

“嗯?”

老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架子上一排药瓶,没有太在意,“哦那个,地西泮,镇静催眠的。”

“哦……那你知道那个,就是有一种药,好像叫什么帕西丁 ?”

冷小兵有些紧张地抓住桌沿,迅速地回忆起昨天晚上看过的药名。

“你说的是帕罗西汀吧?”

“啊对!就是那个!那个是干什么用的?”

许是他太激动,老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抗抑郁焦虑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

冷小兵只觉得脑子空了一下,回过神才对上老顾狐疑的眼神,“啊就是吧,之前在办案的时候见过,有点好奇。哎没事没事,你快点给我打印先,我马上要下班了。”

这种借口的效果和“我有一个朋友”根本没两样,老顾盯了他一会儿才按下了打印键。

说实话这事细一想他都不用问,毕竟据他所知,冷小兵身边都是队里累死累活一心为民的二哈,案子都办不完哪有时间抑郁?真要说谁会吃这药,除了夏木他就想不出第二个人。

打印报告也不费事,老顾拿过订书机给一把订上,刚递过去就收回了手。

“老顾……?你这干嘛啊?”

到手的报告忽远忽近,冷小兵疑惑地看向他,却发现老顾一副格外认真的样子,斟酌了一会才说:“我听说夏木在追你啊?”

“你听谁说的?!”

冷小兵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简直是不打自招。

“得了,你也甭管我听谁说的了。本来还想问问,现在看大概是真的。”

老顾叹了口气,有些话他本来不该说,但总又想着不说不行。

冷小兵看他的脸色少有地严肃,还有些不太适应,尬笑了几声:“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到底想说啥啊?”

“唉,我是想说,你最好离他远点。”

其实这话挺不厚道,冷小兵都没反应过来,声音都小了:“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这人精神没我们想的那么稳定,我怀疑他有躁郁症,比一般人更容易情绪化。你要是对他没那意思就趁早拒绝,别等僵持到后头谁都讨不着好。”

老顾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这种人他见过太多,到最后的结果往往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冷小兵却感觉耳边好像嗡鸣不断,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兵,小兵,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啊?”

冷小兵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报告都掉地上,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怎,怎么了岚哥?”

“没什么,刚刚在门口碰到夏哥了,说是他那边临时有线索要跑一趟,让你自己先回家。”

“哦,知道了……”

李岚本来只是来递个消息,现在看到他心不在焉的状态又不免担心,多问了一句:“你真没事?”

“我没事啊,刚刚在想事情。”

冷小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了,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恢复了常态,“对了哥,你知道夏哥平时跟哪些人来往多吗?”

李岚从来没想过这问题还能问他,怎么说局里最有可能知道这些的人不就站在他面前吗?

但看着自己师弟目光的坚定与认真,他还是主动回忆起了和夏木交集最多的白川案。

“唔,平时来往不知道,但沈大夫不是认识他吗?”

“哪个沈大夫?”

冷小兵觉得耳熟极了。

“就是白川案的证人,沈海洋。他当时来局 里的时候还跟夏哥打过招呼,还开过玩笑来着,感觉挺熟的。”

李岚的表情不像有假,但沈海洋当时的接待讯问并不是由他负责,导致冷小兵是真一点印象都没有:“什么玩笑?”

“呃,好像是说什么,他俩终于不是在医院见面了,还让他有时间记得去复查,别又跟上次一样忘了。”

有些东西仿佛隐隐有了答案,冷小兵来不及多想,匆匆道了谢就往门外跑,即使他也不能确定这个时间沈海洋还在不在值班。

可心里就是有一道声音,催促着他去寻找真相,同时又无比希望夏木和他们说的、和自己想的都不一样,就是一开始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民间高手,仅此而已。



夏木到家的时候冷小兵刚洗过澡,一个人坐在开着灯的客厅,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他进门的时候还有些讶异,抬头看钟已经走到了十一点半。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头发也没擦干就坐在这,不怕着凉?”

他的话带着家常的关切,连一句埋怨都无比自然,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们同居多年交情过命。

冷小兵转头看了他一会,笑了笑:“怕你回来摸黑看不到人。今天的案子怎么样了?听岚哥说你有线索了。”

夏木轻车熟路地拿了条毛巾亲自给他擦头发,又顾及到自己刚从外面回来带着寒气没贴得太近,一边擦一边答道:“你放心,明天就会有人上门自首了。别躲,一会水滴进衣服里了。”

他本来已经准备好所有的解释,谁知冷小兵除了对他的动作表示僵硬外只是点了点头,一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酝酿了很久来了一句:“我今天去安定医院了。”

夏木的手顿了一下,转而又平淡道:“身体不舒服?还是有案子?”

“都没有。”

冷小兵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头,在薄薄的窗户纸前犹豫徘徊,“我去找沈大夫了。”

夏木没有他想象中的反应激烈,只是默默帮他擦好头发顺手把毛巾放进盆里,回来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句,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有躁郁症的人。

“他跟我说,你之前因为车祸住过院?”

“有过。”

夏木看他担心又补上解释,“不严重,连外伤都没有,就是轻微脑震荡,住了几天院而已。”

至少比起挨枪子来说那点伤是真的不值一提。

“哦,那就好。”

冷小兵舒出一口气,又察觉出不对,“可他说你住了几个月的院?”

“那个不是因为车祸。”

夏木估计沈海洋看在哪方面上都不会把自己卖干净,皮毛消息说说也就算了。依冷小兵的性子也不会直接刨根问底,大多数都是推测。

他只要不承认就可以了。

“不是车祸是什么?”

冷小兵紧追不舍地问,却见他挑了下眉,做出思考的神情来:“真想知道?”

夏木飞速地想出两个借口,最后选择了更为稳妥的那一个,然而冷小兵下一句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你真不想说的话,我就不问了。”

整个房间安静得能听见指针嘀嗒的声音,他的目光清明,是未经黑夜侵蚀过的纯粹,眼底映照着人间无有的明月。

“你说的?”

“嗯,我说的。”

也许是自己还没到能让他说出这些事的地位吧,冷小兵想。



“不早了,睡觉吧。”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冷小兵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从夏木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他的手腕却被拉住了:“等下。”

夏木抬头看着他,手从腕部一点点向下挪移,最后牵住他的手。

他有种错觉,好像他这次不说,这件明明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会成为他们之间渐成嫌隙的隔阂。

冷小兵有些紧张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动。手里微凉的触感让他大脑空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听到什么。

“之前住院是因为,我有自杀倾向。”

刚刚还冷漠到几乎用背影面对他的人立马转身看向他,眉头都皱到了一块:“是你手腕上的伤吗?”

夏木无奈地制止了他要蹲下来掀他袖子的行为,拉着他重新坐到身边:“是,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讲。事情就是,我因为车祸住了一周的院,那段时间因为一个案子心情比较抑郁,就,生活上不是很注意……”

冷小兵不自觉抓紧了他的手,想起他手上有伤又立马放开了。

“就这样?你要说你就说清楚了。”

“嗯,好吧,其实后面住过好几次院。一次是因为酗酒,一次是因为割腕,还有一次真的是意外发烧,沈海洋小题大做了。”

他说的太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叙述什么切菜的时候划到手之类的日常小事。

冷小兵不由得想起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在白川案最后一案的现场,略微颤抖的手强硬地盖在他的手上,枪口下调,接连两枪都精准地打在右脚踝骨上。

闻声而来的李岚只看到拿着枪的他和倒在地上的胡山泉,却不知道那两枪全都出自旁边靠在墙上咳嗽的病人。

“哭了?”

冷小兵立马回神,下意识摸了摸眼角,一点湿意都没有,抬眼就对上夏木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赶紧解释道:“逗你玩的,看你半天不说话。”

“你无不无聊……”

冷小兵没好气地回他,手上的动作却小心翼翼的,轻轻拉过他的手,“疼不疼?”

这显然是个傻问题,换任何一个人问夏木都不会有回答,甚至可能用有病的眼神看着对方。

但冷小兵却不在“任何一个人”的范围里,他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夏木却有种莫名的温暖。

“不疼,早就好了。”

怕他不信,夏木还解开绷带让他看清楚,“你看,没什么的。”

他的腕部干干净净,缠绷带完全是在和王局周旋的时候用来装残的。几个月前的伤基本痊愈,只剩一道淡淡的疤痕,横亘在青色的血管筋脉之间。

冷小兵却连碰都不敢碰,小声道:“但是当时一定很疼。”

夏木怔愣了一下,想着,是啊,当时真的很疼。

初来乍到的那段日子里他几乎没有任何理智,这个世界的他孤家寡人事业有成,却独独没有他想见的人。

那段时间理所当然的颓唐偏执,他试过彻夜醉酒,试过割腕放血,试过一切他觉得有可能回去的方法。

甚至有一次他从王局那顺到了手枪,对着镜子抵着上辈子中枪的太阳穴,食指放在扳机上差点扣下。

但他突然害怕了,也许是害怕死亡,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荒谬。疯狂了半个月的他第一次理智下来,就算自己真的开枪,又真的能回去吗?

关机了一个多月的大脑终于重启,清晰地告诉他不行,那把枪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王局的抽屉里。

是害怕吗?

夏木看着冷小兵小心翼翼的模样,又一次确定了。

是害怕,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冷小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没有到想哭的地步,但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

夏木手上那么长一道伤痕,按住院的八月份来算,已经四个月了还没好全,当时得划得多深啊?

他可以不在乎夏木是为了什么,却不能忽略这件事的结果。

那就是夏木在伤害自己,而他看不下去。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冷小兵说不清楚。

不是出于普通朋友的关心,不是出于人民警察的职责,而是他作为自己的本能。

本能地接近,本能地关心,仿佛夏木才是他的神经中枢,牵动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是喜欢吗?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吗?

冷小兵二十年的普通生活中并不包括恋爱生涯,也从未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遇见夏木之前,他以为喜欢是像高鹏那样,为了一个姑娘和情敌大打出手;或是像老顾那样,为了照顾生病的妻子请了所有的年假,险些离职;又或是像他师父陈大明,不管熬几个大夜回家都会给师母带一包她最喜欢的糖炒栗子。

那种热烈的、平凡的、甘愿付出一切的感情,他知道,只是不懂。

但眼前这个人让他似乎摸出了一些门道。

原来他也会因为一个人的意外来访而欣喜雀跃,会因为一个人受伤而忧心忡忡,会在下班的时候走着走着就跑起来,只是为了早几秒见到一个人。

不为财权,只是因为这个人是夏木。

冷小兵伸手碰了一下那道疤痕,又立马缩回手,心里却明朗了不少。

是的,他可以承认,他就是喜欢夏木。

也许青年人的本质就是冲动张扬,有些事情想通了就装不下去。冷小兵看着他的伤,突然开口道:“夏哥,要不要和我试试?”

他的语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内容却让夏木为之愣神,连他改了称呼都没注意。

“试,什么?”

冷小兵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我们交往试试。”

夏木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不可思议的欢欣,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瞬间沉下了脸,皱起眉头道:“冷小兵,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同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如鲠在喉的情感,是别人有意施舍的好意,也是不经意看轻的贬低,更是弱者自保的挡箭牌。

而他不是弱者,更不需要冷小兵的同情。

夏木的脸色从未这么差过,但冷小兵却毫不躲避,反而认真道:“我没有同情你,我是心疼。”

他直白到只差说出最后三个字,倒让夏木有些措手不及的迷茫。

“别开这种玩笑,你又不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那个为了追人连上司办公室都敢私闯的青年也学会了退缩避让,竟也会毫无底气毫无信心地面对自己心上人的告白,为一点希望而患得患失。

但冷小兵牵着他的手,青涩的眉眼中尽是坚定,给予人足够的安心。

“我确实不是同性恋,但我只是喜欢你,我没错,也不是跟你开玩笑,说出来也只是希望你考虑考虑。”

他笑得温柔,夏木默不作声,心底却仿佛有什么幼苗破土而出,炸出串串烟火,令人心动。

冷小兵心里仍有忐忑,但绝不后悔坦白。

从他们相识开始,一直是夏木注视着他,向他靠近,这一次换他来注视,换他来等待,绝无二言。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夏木定定地看着那双恍有星汉灿烂的眼睛,挽尽星河,如今却入他怀中,眼尾不禁红了。

何止喜欢?那已经是爱进骨子里的执念了。

一个吻贴过来,冷小兵瑟缩了一下,手被紧扣住,红着脸闭上了眼,笨拙地回应着这一刻的温柔缱绻。

“我爱你。”

夏木贴上他的额头,“非常非常爱。”

“你……”

冷小兵一时都找不出话来,“你怎么这么熟练的感觉……”

夏木笑出了声,心想这人终于有点心眼了,却只是亲了亲他的眼尾,低声道:“因为这个场面我已经在梦里预演过很多次了,就等你了。”

也许人生不是电影,但他却真真切切地在等待一个男主角,陪他走尽这人生如戏。



“我现在真的没事。”

夏木第七遍重申道,借以抗议冷小兵对自己的过度关心,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这人不管多少岁都是这么爱操心的性子。

“但你焦虑。”

冷小兵一边抢过他手上的水果刀和苹果一边反驳道。

“那也不是一直——”

“你还怕黑。”

“我没——”

“你还不能独处。”

夏木每一句话都被他卡得死死的,一边无奈一边隐约觉得这话耳熟。

等下,他突然回过味来,自己现在不是比冷小兵大吗?怎么还是他被冷小兵管?

但他还没质疑出声,余光里就从玻璃的倒影上看见了某两个人拿着资料往这边走,当即朝冷小兵凑过去,揽过他的肩亲了下他的鬓角。

“哎你干嘛——”

冷小兵被他吓得刀都抖了一下,长长的一条苹果皮掉进了垃圾桶,耳根都烧,赶紧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这是办公室!”

“我知道啊。”

夏木佯装乖巧地趴在桌上笑个不停,“我焦虑嘛,控制不了自己。”

“你这是借——”

“我还怕黑。”

“什么——”

“我还需要人陪。”

冷小兵看他眨着眼睛一句一句用自己的话把自己给堵回去,满脸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羞,却还嘴硬道:“这哪有关系!”

但夏木惯会在这种时候装乖,无辜地看着他道:“说明我很脆弱,你这么凶我会难过的。”

冷小兵心说谁信,但想起这人住院的种种前科又不敢不信,只好忍了这口气,低头继续替他削苹果。

夏木坐在一边看着他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只觉得可爱,甚至觉得自己上辈子挨的枪子都不亏。

正想着,李岚拿着文件走进了办公室,看见他俩意味深长地笑笑:“都在呐?刚好,上回案子的凶手自首了,师父让咱们都签个字。”

夏木礼貌地点点头,同样回以意味深长的眼神,接过案宗直接签了字,随口问了一句:“要我帮你签吗?”

刚抽了几张纸巾擦手的冷小兵闻言一愣,把削好的苹果塞进他手里:“开什么玩笑,我俩字迹又不一样,我自己来就好了。”

夏木用刀切了一块苹果送进他嘴里,心想一个签名还是能模仿的,然而看他签完字就噤了声。

好吧,二十一年的字迹其实还是有很大变化的。

李岚站在一边看他俩的小动作笑而不语,等他们都签完字就识趣地拿着文件出门,转角就差点撞上高鹏。

“哎你,你怎么还在这站着呢?不是说回档案室等我吗?”

高鹏的表情好像祖坟被谁给刨了,幽怨道:“我生气,气得想打人,走不动道。”

李岚笑出声,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乐意看就不看,明明知道夏哥就是故意气人你也别上赶着找不痛快。”

“那他妈是我师弟!”

高鹏气得不行,那感觉就好像自己辛苦种的白菜突然长脚就跟人跑了似的,五味杂陈中更多的是无语。

“是是是,但这不是,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这,咱以后绕道走就行啊。”

李岚一边安慰他一边拉着他往档案室走,就怕这人要真想不开上去棒打鸳鸯。

其实他也知道这人是担心,一方面是怕他们师弟被人给骗了,一方面是同性恋这事确实不好说,换谁都急。

只是在他心里总把夏木当自己人,倒是比高鹏淡定很多。

李岚还没想好怎么开导这人,就听见他又闷着声说了一句:“这件事别往外说,省得有人嘴不干净。也别跟师父讲,先瞒着。”

说完他就看见李岚那看戏的眼神,立马又补道:“我可不是支持他俩,我是怕师父生气!”

李岚配合地点头称是,心里却想说,咱师父知道的可比你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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